路線︰Base Camp → Mount Rinjani → Base Camp → Segara Anak Lake
凌晨一點半,有點睡眼惺忪的坐在營帳門口,窺望營外的星空。Adi 說兩點起步,我們得花最少四個鐘方能登頂。一直等候早餐,直到一點五十五分依然沒有絲毫動靜,一度以為溝通問題,早餐是指登頂回來後那一餐。一分鐘後,揹伕送上杯麵與熱飲,原來沒有誤會,只是遲了半個鐘。兩點半,正式起步。其中一名隊友表明不登頂,只剩下我們仨。
亮起頭燈,眾人步出營帳,魚貫地穿過長條形的營地。頭燈串連成一條火龍,眾人像受咀咒一樣拼命向火山口邊緣邁進。營地比想像中長,沿山脊伸延至火山口邊緣急升處前方盡。一名隊友跟不上人龍速度,Adi 着我們跟隨大隊登山,他守在後方。來到海拔約 2,700 米,開始爬升,地上的泥塵變成灰色的細砂,在斜坡着力,半頭鞋頭會埋在砂中。費力的路況,加上登山者密度高,前方站不穩後退之時,後方欲在旁邊爬頭,難以按自己的步法與速度行走。部份地形如坑槽,在此稍為分散,最後又匯於連大石都沒有的、兩邊都是斜坡的狹窄山徑上。
好不容易,登上火山口邊緣,方驚覺剛才用上七十五分鐘爬升二百三十米。此刻身處 2,930 米,離山頂還有八百多米。不少旅者在此停步,原來他們並不打算登頂,而僅僅站在火山口邊緣等待日出。難怪剛才遇到些好勇鬥狠的旅者,好似用盡所有力量快速上行。由此地望向山頂,頭燈組成一條弧線指向天空;繼續前行,人數明顯減少。同行隊友亦已落後,惟有各自努力。山徑上的細砂越來越鬆,坡度亦漸漸上升,每踏前一步總覺得溜後半步。低頭默默的向前走,枯燥乏味的地形仿似靜止一樣,是一式一樣的景色。身邊爬頭、超越的對象,開始變得熟悉,再沒有能夠遠遠拋離嘅人,也沒有能夠輕易爬頭的人。
五點鐘,地平線冒起一列紅,宣告離日出不遠。抬頭仰望,紫紅色的天空下,每個人步履不穩,看似倒下又沒有停下,苦戰着越來越鬆散,由細砂變成碎石的斜坡。關掉已沒多大作用的頭燈,望見近在山頂的先頭部隊正接近頂峰。看起來,只不過是最後的一、二百米的距離,同時也是高度,意味坡度達四十五度。比起細砂,碎石更難踏出穩固的踏腳點,往往一下子陷進整隻鞋,奮力掙扎上行數步,若然速度慢於下陷,便會於是無補,更絕望是站着休息,也有滑下去的風險,簡直是不進則退。雙腳長期處於這種平衡與上攀的狀態下,已覺疲累,極度後悔沒有帶上一對行山杖。宛如無盡的路,山頂是看見卻不能觸及的目標。泛紅帶紫的天空映照 Segara Anak Lake,第一眼看見的震撼叫人不禁駐足。六點正,地平線一閃,太陽快速升起。因接近赤道,速度比起平時所見的更快。身後的 Segara Anak Lake,投射着林賈利火山的三角形影子,遠方的阿貢火山,更為此畫面畫龍點睛。
最終,來到山頂前的岩石堆,簡單地爬過,前方已是近乎平坦的山頂,聚集着不少正拍照留念的先頭部隊。時間六點半,剛好花上四個鐘,若然今早依時出發,則能趕上在山頂看日出。俯瞰這個複合火山,Gunung Baru Jari 這個新火山口佔據部份舊火山口 Segara Anak Lake 湖面,形成新月形的湖,因湖面呈藍色,故有「海之子」(Child of the Sea)的別名;另一邊也有一個不太吸引的舊火山口。這種單調得來卻充滿劇烈地形變化的景色,只有經歷過暴力地質運動方能形成,是最純粹的粗獷、最野性的表現。
山頂過於擠擁,不宜久留,決定離開煩囂。面對剛才逆走電梯般的步伐,此刻如在雪坡快速下降的步法,不過半分鐘的距離,今早卻花上五分鐘。回想起來,簡直懷疑人生。此刻仍有不少努力登山的人,路邊不少累得躺在地上的旅者,或休息、或迴避強勁的橫風,有點像在七、八千米雪山上遇難的個體。落山途中遇上正在登山的隊友,隨後沒多久再遇上 Adi,他問我那名隊友的位置,然後便追趕上山。隨着高速下降,Segara Anak Lake 的景色也在變速變改,火山口邊緣紅、黃、灰、黑四色有序地出現,斜陽未能照射溪谷,使得山坡顯現數條黑色蛇行的陰暗處。下降速度太快,發現自己沒有靜下來享受過這裏的風景,來到可近望 Gunung Baru Jari 的火山口邊緣,也遠離人群,決定坐下來,寧靜地看看風景,把剩下的果乾吃掉。離開火山口邊緣,看見那段接連營地的路是何其短!再一次疑惑自己今早為何花上這麼多時間。不過廿分鐘,已經返回我們的營地。起步時跟不上的隊友在抵達火山口前折返,與未有登頂的隊友等着我回來。
營地設置在可以望見 Segara Anak Lake 的地方,優美非常,陽光縱使熾熱,清勁涼風叫人不欲睡覺,寧願好好欣賞這個湖光山色。揹伕為我們準備香蕉班戟作為早餐,這種充滿熱量的食物最適合消耗大量體能的我。更意想不到,是他們竟準備了「寶礦力」,這方便比尼泊爾更加細心。一個鐘頭後,另一名成功登頂的隊友亦凱旋歸來,據說跟隨的 Adi 走得相當笨拙,落山時跌過不知多少遍。過着悠閒的時光,仰望這座伸手可及,卻似踏進異世界一樣的山峰,才不過三千七百多米。山果然不在高。
十點半,山間開始起雲。營地望見的湖邊,是這個火山口唯一的出水處,也是今晚露營的地點。徐徐起步,看似不太遠的湖邊,卻須在陡峭的火山口外緣迂迴下降六百米,路途崎嶇,與之前的路況大為不同。Segara Anak Lake 右方一個山峰,名叫 Gunung Senkereang,海拔 2,952 米,是欣賞林賈利火山與 Gunung Baru Jari 並排的好地方。在石排與沙的路況中之字形下降崖邊建有破舊的標杆,還不如壁邊鑲着的大麻繩。長在路邊香港可見、開着淺紫藍色花的藍花參(Wahlenbergia marginata,桔梗科)相當可愛,此花僅在接近中午、陽光普照下開花,昨日與今日所見,皆全閉合。大量揹伕在這條路線上來來往往,拖鞋是他們最愛的鞋,不但便宜,亦能抓地。長葉籟簫(Anaphalis longifolia,菊科)遍地皆是;一種俗稱爪哇藍莓的瓦蓮葉越橘(Vaccinium varingiifolium,杜鵑花科)是路邊為數不多的灌木,還有正開着金黃色花的萊斯恩努金絲桃(Hypericum leschenaultii,金絲桃科),和常見的樹爪哇楊梅(Morella javanica,楊梅科),植物相和香港極度相似。霧氣氤氳,時而進佔,時而退卻,陽光猛烈。回望火山口外緣之企崖,頗有氣勢。過一乾溪,上有如鷹嘴之懸石,馬六甲懸鈎子(Rubus moluccanus,薔薇科)就長在溪旁。陡峭的急降已盡,接着是水平橫腰山徑指向湖邊,但遇上溪澗亦要上繞。路況漸見平緩,左邊林中窺見 Gunung Baru Jari,表示快要抵達 Segara Anak Lake 邊。
湖面上薄薄的一層霧氣令此湖看起來帶幾分神秘,湖中火山令人有種浮在水上的錯覺。火山湖本來沒有生物,1985 年印尼政府在湖中放入不同魚種,牠們快速增長,至今湖成為釣魚地點,也是當地部份住民賴以為生的地方。由今早出發起計,至今已連續步行十二個鐘。坐在湖邊休息,不其然便睡着,陽光照着略感炎熱,搬到樹蔭下又會感到微冷。一群紅色如麻雀般的紅梅花雀(Red Amadava,Amadava amadava,梅花雀科)在地上尋找食物。三點鐘,享用過午餐後,我們繼續餘下的小小行程。
源自 Segara Anak Lake 的河流 Kali Putih,擁有幾處湧泉,因地熱而成為天然溫泉。Adi 建議我們多走二十分鐘到溫泉邊露營,是故並沒有停留在湖邊。在 Gunung Senkereang 下方進入河谷,Adi 跟我說曾有一名來自俄羅斯的女子在沒有嚮導的情況下獨自攀登而失足,忽然想起前日辦理登山許可時,辦公室窗口貼着一名失蹤俄羅斯女子護照影印本,不知道是否同一人。山徑急降,再次回到粉狀塵土,還有石排。未幾來到第一處湧泉,是熟悉的熱氣與硫磺味,流出來的水是徒手可碰的溫度。被熱水濕潤的泥土,竟長着在香港村邊常見的蓖麻(Ricinus communis,大戟科)。這裏不是我們露營的地方;再往下多走一會,另一個更大的溫泉出現。一邊是承上方溫泉流下的水,另一邊則是新鮮湧出的泉水。我們在此卸下背囊,伸展一下筋骨,便泡進泉水之中。
晚上變得涼快,Adi 起了一個小營火,讓我們在等待晚飯前暖身。揹伕互相討論着剩餘物資歸誰所有。星空異常澄明,銀河肉眼可見。晚飯後禁不住拿出背了兩日的腳架,隨便拍攝幾張相片。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