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珠峰基地營(EBC)攀島峰D13︰絕頂一覽眾山小

日期︰2017-04-20
路線︰Island Peak Base Camp (5,087m) → Island Peak Summit (6,160m) → Island Peak Base Camp (5,087m)


探索冒險、挑戰自我,與征服山嶺、挑戰自然,兩者只差一線,前者與山交流,後者與之抗衡。我是徹底討厭這種妄言。

島峰,即 Island Peak,尼泊爾語稱之為 Imja Tse,海拔6,189米,為 Lhotse Shar 南脊伸延的山峰。此山峰命名於1951年,因其山峰圍繞於冰川之中,似冰河孤島而名。1953年,英國探險隊為攀登額菲爾士峰作準備,選擇攀峰島峰作練習之用,是為首登。一般攀登此峰,會以基地營作為起點,即日來回,攀升一千米,走過充滿冰隙的冰川,最後在近乎垂直的冰壁攀至峰頂。然而此山有兩峰極為接近,絕大部份攀登者以較矮的一個山峰作為終點,海拔6,160米,比主峰矮29米。

自首次走上臺灣南湖大山這種高海拔的山區,我對攻頂(summit attack)一字極為反感,故盡可能採用「登頂」一詞取自代之。登山不僅是一種運動,更是心靈上的洗禮,近乎遠古各地先民對山的崇拜、敬畏,以至融入整個過程中的一種類似信仰的朝聖活動,諸如日本的山岳信仰。對於「征服某山」這句話嗤之以鼻,傲慢的行者何以狂妄自大得相信自己「征服」山峰?靠氧氣登頂、攀最容易路線、幾乎觸及死亡之門勉強落山,種種行徑,似乎說成行者被山征服來得合理。妄言征服者,得感激山神的仁慈。探索冒險、挑戰自我,與征服山嶺、挑戰自然,兩者只差一線,前者與山交流,後者與之抗衡。我是徹底討厭這種妄言。

晚上十一點半,鬧鐘響起,溫暖的睡袋使得我再次入睡。凌晨零時,有人大力拍打帳篷,迷糊間我還問發生甚麼事,「It's twelve O'clock! Wake up!」,此刻方夢醒,幸好在睡覺前已執抬好背囊,立即跑出帳篷,走到餐用帳篷集合。一碗簡單的麥皮作為早餐,一來較易入口,二來亦不會過飽,但絕對不足以支撐登頂所需的能量。凌晨一點,由兩名雪巴人帶領下正式起行。首半個鐘步伐尚算輕快,路線環繞島峰山腳逆時針而行,簡單點說,我們正走向登山口。不過,沒多久即發現其中一名隊友跟不上來,我們在一塊大石邊坐着等候,十分鐘過後,仍未見蹤影,故領頭的 Lima 回頭看個究竟,後來只見 Lima 跟 Fura 回來,已略知一二。Fura 說他步履不穩,速度過慢,跟本無法攀登島峰,卻勸他返回營地休息。此刻,只剩下我們五人,繼續前進。

早餐

等待隊友中

很快便來到登山口,所謂登山口,即是路徑突然急升,正式沿山坡攀登。繁星照耀我們,頭燈照亮眼前的路,月光仍未升起。山徑坡度不高,均速行進並不覺氣喘。途中遇上兩隊較早出發的登山隊,我們一一超越。我雖然緊緊跟着 Lima,但尾隨的兩名隊友略感氣促,不時停下來休息。雪巴人叫她們不要休息太久,一但放鬆過來,不但難於起步,更易感到肚餓和想睡。凌晨兩點半,月光冉冉升起,此時路況變得陡峭,不再是僅僅碎石路。在黑暗中穿攀石峽,手腳位充足,亦不須消耗太多氣力,然而因看不見四周,是否身處險境亦無從得知,面對無盡黑暗,只剩下自身想像。只好叫自己不要太多想像,專心應付面前的路。橫攀、翻越石層、崖邊棧道,一道又一道暗黑難位,令我想起獨攀西馬肚崖壁,與時間搏鬥。Fura 見我一直緊貼他的步伐,問我累不累、餓不餓,我通通否認,他說我有副好身體。

開始爬陡坡

極累

月出

攀石峽

早上五點,破曉,頭燈的光逐漸失色,灰白的碎石坡看起來是灰藍色。四處盡是雪峰,腳下是冰川,頭頂則是壓着峰尖的冰層。我們正身處碎石脊之上,昔日的海底是今日我們腳踏近海拔五千八百米高的沉積岩。背後是 Imja Glacier(島峰冰川)和 Imja Tsho(島峰湖),Baruntse(海拔7,162米)、Peak 41(四十一峰,海拔6,654米)、Amphu Middle(海拔6,202米)、Ombigaichen(海拔6,340米)、Kangtega(海拔6,782米)及 Ama Dablam(海拔6,812米)眾山可逐一點閱。就連另一座名峰 Mera Peak(梅樂峰,6,476米)亦勉強可辨,她極有可能成為我下一個目標。晨光將雪峰照得略帶胭紅,然後漸變橙色,帶有紫藍色的慢慢入侵,最後天空變白,陽光露面,最先被陽光觸及的幾個山峰照得金黃。日照金山這個美景,簡直百看不厭。將目光再次放到壓在頭上的冰川,隱約可見先頭部隊已在冰川上行走,由於山體過於龐大,冰川亦相當巨型,兩者擺在一起,看不出其體型之巨,但當登山者走在其中,尺度立即倍增,方知眼前所見,或許是種錯覺。近日眾云雪巴人帶攀山者登山是受迫害,但這名雪巴人卻告訴我︰「I love Himalaya! I love mountains! I love my job!」或許那些從未登過山的人,看了數十年前的史料,斷章取義,藉此渲洩對登山人士的仇恨;縱使自攀山活動興起以來,雪巴人皆從事高危的協助工作,不但出於其過人的低氧適應力而受人賞識,更是以高風險換來高回報的一種工作。雖然這樣的印象過於刻板,但雪巴人並不介意,Sherpa 這個名字,是一種榮譽、一種保證,更是賴以為生的名銜。彰顯大義的香港人,若雪巴人不再登山,你會如何幫助他們維持現有的生活與經濟收入?

破曉

眾冰川包圍

登碎脊

與雪巴人合照

日出

島峰南面群峰

日出前的紫

日照金山

日照金山

島峰山頂的冰川

島峰湖

冰川上的登山者

山脊盡處為冰川的起點,此處高約海拔五千八百米,是為雪線,也就是水能維持在冰點以下的固體狀態最低海拔,跟有赤道雪山之稱的非洲奇力馬札羅相約。山徑中的這個點,在尼泊爾多叫作冰爪點(crampon point),故名思義,乃穿上冰爪的地點也。穿上安全吊帶(harness),繫上攀山扣、上升器(ascender)、八字環,穿上雙層靴和冰爪,戴上頭盔,我們踏上冰川,體驗首次真真正正的雪峰攀登。Lima 將繩索逐一繫在我們身上,排成一字形前進;一旦其中一人失足,前後方的所有隊員可站穩防止滑落,當然這種方法亦有弊處,就是每人速度必須同步,不然慢者會被快者拉着,快者亦受制於慢者而礙於前進,最極端者,所有人皆不能制止失足且全部滑落。穿着雙層靴行走已不簡單,因小腿遭鎖緊,有別於平日攀升的動作,加上尚未習慣將冰爪插進冰雪中,使得我們初時行進極不暢順,有如嬰孩學行。兩名雪巴人幫兩名女生背背囊,使得她們走得更輕鬆,而我則繼續背着背囊,亦拒絕將身上重達兩公斤的相機讓他們幫忙。漸漸我們習慣如何在雪丘上行走,雖然略感吃力,卻少了起初的困窘。

冰爪點

攀冰川

五人連繫在一起

五人連繫在一起的另一個用途,便是確保在眼前跨過的冰隙,不會有隊員失足掉進去。冰隙雖然看似不動,卻是殺人不眨眼,毫無聲色的危險陷阱。跨過一條冰隙後,需再跨過兩條緊貼在一起的冰隙。剛才小小的冰隙尚可一跨而過,有些冰隙闊得如峽谷一樣,落差之斷層能望見冰層,有如蛋糕一樣。冰與冰之間,幾乎以等距出現一層薄薄的黑色層,相信是週期出現(例如每年)的現像,冰層蓋上砂石,翌年再被冰層蓋上,年復年所造成。這些冰隙需繞過,但亦有一些無法繞行,那麼,尼泊爾傳統越過冰隙的方法,也廣泛用於攀登額菲爾士峰的坤布冰川,那就是直接在冰隙上架設鋁梯。往峰頂最後兩條冰隙,正是採用這種方法;每次登山季初,冰川醫生會登山視察冰川,判斷何地安全和合適,再架起鋁梯,以便登山者。攀上鋁梯以渡過升起的冰隙,再走過兩道巨型冰隙相狹的瘦冰稜,我們來到平坦廣闊的冰原,在此稍為休息,拿出行進糧,隨便放點東西入口。此時可望見前方突然升起,近乎垂直的冰壁,近頂處有露岩,那便是登頂最後的路,亦是島峰最後的考驗。

跨冰隙

冰川上

山頂

留影

爬梯

登頂最後的路

休息時留影

回望剛才的路

回望剛才休息之地,驚見 Fura 正在睡覺,Lima 告訴我們,他連續工作七日,睡眠不足,就讓他小睡片刻。一年之中,登山季只不過半年,視島峰為後山的這群雪巴人,必須把握時間去賺錢,雖然每次上山,他們人均可得US$300,屬當地最豐厚的報酬,然而錢永遠賺不完,尤其多勞多得的錢,在能賺的時候努力工作,實屬無可口非。冰原之後,是逐漸變得陡峭的斜坡。靜力繩繩尾在此始開,我們扣上上升器,開始最艱難的攀登。初段上升器的作用僅限於防止滑落,斜坡上有天然形成的雪階,攀登還是靠腳力。這道斜斜的冰牆亦有冰隙,鋁梯架在其中,我們需解開一個攀山扣,扣在另一條安全繩上,再將剩下的一個扣,繫在繩上,以防失足時失去保護。攀爬這道鋁梯,令我想起攀登額菲爾士峰那道長長的鋁鐵(可參考2015年電影《珠峰浩劫》),只是這道要短得多。過梯後,便是無盡的冰牆,遠看才高度不過一百米內,然而攀起卻沒有想像中短。階級高餘半米,雪已硬化成冰,冰爪難於插進。上升器每推一下,約有不足半米之高,然後雙腳撐起身體,於冰階彎角處站穩,再推上數十厘米,令身體可站於冰階之上,再推進少許,準備攀上另一層冰階,此動作不斷重覆。更慘的是,基於暖化之果,中段曾覆蓋於冰下的岩層外露,冰爪無法咬緊於岩石間,此時人難於平衡,不時因避免切斷而迴避其他繩索,或其他繩索因有攀登者使用而干擾自身行動,身體經常失去平衡而撞向兩邊岩層。

開始攀登

最後一條鋁梯

冰階

回望

鬥志超越痛楚,此刻眾人只有疲累的身軀,因怕阻塞而不准我們休息,只能繼續攀登。一個半鐘頭後,我們抵達雪牆的頂點,此時須右轉於雪脊上橫移,短短一途亦似舉步為艱。未幾,終於抵達山頂,早上十點四十五分,此地標高6,160米,乃緊靠主峰旁的一個次高峰。早於我們一步登頂的幾名攀登者撤離,山頂只剩下我們五人。風起雲湧,號稱景色絕妙的山頂幾乎看不見任何山峰,我們坐下來休息,拿出行進糧,補充體力。此刻基本上沒甚麼胃口,只有那罐滿載果肉的芒果汁最合胃口。在山頂逗留不過十五分鐘,氣力恢復過來;兩位女生率先落山,而我則留在山頂,待她們脫離靜力繩,方到我使用。此時積聚的雲霧漸散,Fura 在我耳邊如數家珍點出每個山頭的名字,我彷彿靈魂出竅般毫不入腦,被眼前壯觀的山景震撼得口呆目定。

成功登頂三人合照

右上方為額菲爾士峰

登頂紀念

額菲爾士峰及周邊群峰

回望峰頂下的橫移路

游繩下降

兩名女生已經下降至露岩處,Lima 着我開始下降。利用八字環下降的爽快感,與攀升時用上升器逐少逐少移動的無力感,可謂差天共地。下攀鋁梯,踏進冰原,再下攀另一條鋁梯,我們慢慢的沿冰川落山。最花體力的路段已過,某隊員經歷碰碰跌跌,心力交瘁。睡眠不足的 Fura 帶頭,他似乎急於落山,經常走得太快以至將繩索拉緊,後方的我們若站不穩便會拉倒跌在冰上,該隊員心理上已近極限,此時一下子爆發,狂罵 Fura 不顧後方緩慢的隊員,大哭一場。她解去安全扣,自行下走冰川,幸好所有冰隙已過,才不過最後十數米路,沒有危險,我們才沒有作聲,默默地回到「冰爪點」。脫下雙重靴和冰爪,兩名雪巴人整理行裝;天空飄雪,雲霧再次蠢蠢欲動。也許 Fura 亦很受氣,突然怒丟雙層靴。我們依然沉默,徐徐下降碎石脊。

島峰稜線

Lima Sherpa

繼續下降

下攀鋁梯

跌倒了

回到冰爪點

凌晨時分攀登,一片漆黑,完全不知地形,此刻再看,腳下萬丈深淵,掉下去可直接返回基地營,落差近八百米。我們穿過石峽,走過棧道,沉積岩層蔚為奇觀。抵達高地營,路況重回碎石坡,不再危險,卻是折磨疲勞雙腳的一段走不完的路。風勢越來越大,原本暖和的身體漸漸變得寒冷,歷十多個鐘仍未飽肚的我們,看見坐在路邊等候我們的 Rabin,帶來餅乾與熱飲,實在合時。稍微充飢,繼續落山。山峰已成孤島,遭雲海包圍。回到基地營,已身處霧中,既冷又濕。是次攀登,合共十三個鐘。回到營地,慰問一下仍在病患而未能登山的隊友,告之一整天都在營中睡覺,但狀況似乎因高海拔而未有改善。Lima 和 Fura 也差不多準備回家,我們連忙將小費給他們以示感謝。在我們聚集在餐用帳篷時,他們逐一進來握手道別,算是前嫌冰釋吧!吃過極美味的 sherpa stew,天色竟明朗起來,再次望向島峰,多了一份難以着墨的感情。我沒有征服島峰,我只是登上了島峰。

下攀碎石脊

山峰已沒入雲中

沿脊下降

小休

穿石脊

Rabin 送出茶點

風起雲湧

島峰基地營

島峰;突然天朗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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