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4-06-17
路線︰栂池平→乗鞍岳→小蓮華山→白馬岳→白馬山荘
「立山之厚雪、劍岳之挺拔、槍岳之銳利、穗高之莊嚴,還有大切戶之險峻,縱使全部一一走過,仍然叫我屏息靜氣,一再驚訝這段稜線之險奇峻美」
「後立山連峰」,雖無三千米級山峰,其巍峨稜線、挺拔山峰、高冷雪溪與寂靜湖畔,組成令人沉醉的景色。連峰以海拔 2,932 米之白馬岳為首,始於北面日本海親不知斷崖,沿漫長的「栂海新道」,一直攀升至白馬岳,越過「白馬三山」,走過不歸嶮(不帰嶮),攀登五龍岳(五竜岳)與鹿島槍岳(鹿島槍ヶ岳)及之間的八峰切戶(八峰キレット),最後止於針之木峠(針の木峠)。列「日本百名山」之一的白馬岳,東西兩側呈現極度不對稱,其東面擁有難以翻越的斷崖。山體孕育出日本最大雪溪白馬大雪溪,亦成為高山植物的天堂。由栂池平攀登,攀升超過 1,000 米,會先後登上白馬乘鞍岳(海拔 2,437 米)及小蓮華山(海拔 2,766 米)。六月初夏,山徑仍有不少殘雪,尤以登上乘鞍岳前之雪田至為巨大,幾乎覆蓋整個山坡,因其坡道較斜,十齒或以上冰爪為必要裝備。
天狗原:栂池平~天狗原
醒來望見藍天襯上薄薄的雲,上好的天氣讓人心情愉快。趁早餐時間未到,立即拿起相機衝到山莊外拍照。白馬岳、大雪溪、杓子岳與鑓岳並排而至,叫人蠢蠢欲動,但是次行程只到白馬之巔,看似極近,卻仍需要七個鐘左右之步程。吃過早餐後,開始真正的登山。登山口在遊客中心與山屋之間,告示牌警告遊人,爾後山徑乃真正山徑,而非栂池自然園般「親切友善」;查實撇開顯然易見的山徑路況外,更重要是高山天氣變化,尤其在稜線之上,非郊遊人士可以應付。起步之始先越過一道木橋,溪邊有龍江柳(Salix udensis,楊柳科)正開着白黃的花,沿着林徑走,艷麗的日本特有種小岩鏡(Schizocodon soldanelloides var. soldanelloides f. alpinus,杜鵑花科)在旁相迎。未幾出現開揚位置,可望見「白馬三山」白馬岳、杓子岳與鑓岳之合稱),還有中間那白色倒三角形、叫人回味的白馬大雪溪。穿梭於杉林,可愛的小瓔珞躑躅(Rhododendron pentandrum,杜鵑花科)如萬綠叢中一點紅。植被轉為矮竹,遠方山稜漸漸浮現;一片開坡帶流水的碎石坡長滿一群密集的天使喇叭(Lysichiton camtschatcensis,天南星科)。踏過雪田,驢蹄草(Caltha fistulosa,毛茛科)金光閃閃的長在路邊。經過「銀嶺水」,是一處湧水,為剛才溪流的源頭,跟地圖標示的位置相去甚遠。坡度漸緩,雪田面積越來越大,陽光照耀下令踏跡變得又滑又硬,也有些踏上去方發現中空,若非有腳套(gaiters)保護,雙腳會有濕透的危機。開着白花的山酢漿草(Oxalis griffithii,酢漿草科)纖弱地長在雪田與矮竹林之間,我們則在雪田中尋找最輕鬆的路徑。此處白馬大雪溪看得更清楚,幾乎能看見整條。一塊巨大的雪田覆蓋路段,進入雪田一刻完全看不見出口在哪,但只須一直前行,便能來到出口。往上多走一會,接上木棧道,來到海拔約 2,200 米的天狗原濕地。
白馬乗鞍岳:天狗原~乘鞍岳
天狗原濕地並沒有像栂池濕地般大,後方隆起的山丘相當平坦,坡面有着大量積雪,這就是海拔 2,456 米的乘鞍岳。因日本太多同名的山,故多以白馬乘鞍岳來稱呼此山。愜意地沿雙木棧道前行,周邊長着日本特有的南日本鐵杉(Tsuga sieboldii,松科),其屬名 Tsuga 正正就是「栂」。杉後露出一條絕美稜線:唐松岳、五龍岳,以及鹿島槍岳,是一帶曾在霧雨中走過的精彩稜線,至今仍未見過它本來的崢嶸面目。經過分岔位,北向落山者乃前往風吹大池的千國揚尾根(還有一條相當冷門的山之神尾根,東向落千國),上山者便是我們要走的路:登上乘鞍岳。
木棧道的盡頭,在雪田溶化後是一片全為安山岩所覆蓋的斜坡,但今日全被積雪所佔據。連眼前的溪流,亦幾乎沒入雪中。也就表示,我們須自行尋找登山路線。走在雪地的好處,是不用按原有路線前進,壞處卻是很易迷失方向。無論如何,小心踏過堆滿積雪的澗中石頭,偶爾踩進下方為流水的小雪橋,意料之外的下陷,幸而防水登山靴免卻濕腳的窘境。在正處於萌芽狀態的矮樹枝間前進,坡度漸升,在一大石邊卸下背囊,拿出冰爪,將之裝上;冰斧顯得小題大做,一對行山杖配合雪地用碟,便能在不算很斜的雪坡中推進。夏天的雪不似冬日在赤岳那種既粉又鬆,反而有點像尼泊爾的硬雪。一個腳踏要踢兩、三次,好使同行者輕鬆一點:這是她第一次雪地體驗。雪坡反射着強烈的陽光,眼前景物看起來總是刺眼。背後是戶隱連峰與雨飾山等沒甚麼積雪的山脈,對我來說是有點陌生的山域。雪坡坡度大約四十度,即使不用行山杖,單靠雪爪也可以拾級而上。倚着左側的無雪帶,來到更陡斜的雪坡前,須左轉調整方向。在此坡度漸緩,一直往上爬,雪田中央出現大條裂隙,宜小心迴避。在偃松(Pinus pumila,松科)前尋找缺口,也就是沒有雪覆蓋的山徑。在此脫下雪爪,繼續前往乘鞍岳。
開着黃花的雙花堇菜(Viola biflora,堇菜科)正盛放,大塊的安山岩散佈地面,偃松覆蓋其中,路況有如石澗一樣在石間或穿插或輕躍。平坦的山頂,有一座用石頭砌成的尖塔,遠方能望見白馬岳,還有躲在船越之頭(船越ノ頭)後方的小蓮華山。登白馬乘鞍岳者在此回頭,沿途與我們前後行進的旅者皆止步;而我們則繼續孤獨旅程。
白馬大池:乘鞍岳~白馬大池~小蓮華山
山徑漸漸往下,船越之頭下方的雪田越來越大。前方一個仍有冰層的湖出現眼前,那是白馬大池,曾經在這裏看過難忘日落的地方。恬靜的寒湖,兩邊被雪田包圍,尚未營業的白馬大池山莊,如遺世獨立般存在;當進入登山旺季,又是另一種光景。在安山岩上彈跳,來到湖邊,冰層緩慢地撞擊,形成多個條與湖岸線平行的裂隙。穗狀花序的深山榿木(Alnus maximowiczii,樺木科)、米葉栂櫻(Pieris nana,杜鵑花科)與淡淡綠黃色花的牛皮杜鵑(Rhododendron aureum,杜鵑花科;日文叫黃花石楠花,比漢名優雅得多)夾道相迎,仍不及眼前的冰與雪坡吸引。山徑止於雪田,一幅失足便會高速滑入寒湖的雪坡,小心在雪坡中橫移,踢出一個又一個腳踏位橫移。抵達白馬大池山莊,職員忙着為短短的夏季營業作事前準備,拿出棉被等到戶外曬。我們則在附近一塊石旁休息,拿出早前在便利店買的大福與肉乾等食物充飢。
除了前往白馬岳,往北落山可抵蓮華溫泉,再接笹目尾根至風吹大池;眼前又是一幅大雪田,比起剛才走過的已經沒有難度,離開雪田,來到稜線之上,此處稱為雷鳥坂,能望見雪倉岳至朝日岳的美麗稜線。背着白馬大池上行,路況盡是碎石為主,最高的植物已是高度僅及腰的偃松。北極果(Arctous alpina,杜鵑花科)在上年的枯葉間正長出新葉芽,而花正處於盛開時刻。在走稜線上總叫人異常暢快;雪倉岳看得更清楚,山下的栂池平亦能望見。白馬岳越趨接近,遠方的鹿島槍岳形如牛角,這條不算簡單的岩稜,單是望着已經興奮莫明,回想當日行程,忽然發覺已有多年未嚐縰走。山徑如蛇彎引領至一個小山頭船越之頭,少許下降之後再緩緩攀升。
僅有的水仙銀蓮花(Anemonastrum narcissiflorum,毛莨科)躲在石間。隨着高度漸升,稜線上出現更多積雪,覆蓋着山徑。這是夏山的浪漫,時而踏雪。在白馬岳與杓子岳之間的大雪溪山坳後方,劍岳開始主宰視線。乘鞍岳漸遠,船越之頭遮去其身影。厚達一米的雪田,如分紅海一樣留下可通的路。前方不遠,見一把鐵劍插在山頂上,這是海拔 2,766 米的小蓮華山,白馬岳已經近在眼前。
白馬岳:小蓮華山~三国境~白馬岳
雲霧漸漸由山谷聚集,是天色變差的先兆。接着是稍微下降的路段,日本得有種大山豌豆(Oxytropis japonica var. japonica,蝶形花科)盛開着濃烈紫色的花,與灰白礫石形成強烈對比。密集緊靠在一起以抵抗高山稜線強風的岩梅(Diapensia lapponica subsp. obovata,岩梅科),令人聯想起尼泊爾的高山植物。濃霧緩慢且靜悄悄的抵達稜線,視界不清,地表全為碎石,令黃花的高山翻白草(Potentilla matsumurae,薔薇科)異常突出。連接雪倉岳的鉢岳,除稜線外全為雪田所覆蓋,而身處的稜線,漸被霧氣所包圍,眼前僅有的碎石坡面,似走在虛無之中。眼前不怕強風的兔耳草(Lagotis glauca,玄參科/車前草科;日文作得撫草),令我想起尼泊爾 Lobuche 同屬的噶穆兔耳草(L. kunawurensis),反正兩者都是高山植物。另一種分佈於日本與台灣的日本碎米薺(Cardamine nipponica,十字花科),則躲在石隙之中,以減輕面對強風的衝擊。
直昇機聲劃破寧靜,吊着物資飛往白馬山莊。日本不少山屋物資補給全靠直昇機運送,尤以較為賺錢的北阿爾卑斯地帶更為頻繁。橫過一片雪田,正當納悶不見岩雷鳥(Lagopus muta,雉科)之際,眼角察覺偃松下站着一隻圓鼓鼓的動物,正是岩雷鳥!雖然說遇上岩雷鳥是一種幸運,但其實牠們相當廣泛地分佈於山地之間,也不會刻意躲起來,是故不難於登山期間遇上。未幾,抵達三國境,是昔日三國邊界交匯地。由此繼續上山,便是白馬岳最後的登頂路,面往北,則能接上雪倉岳至朝日岳的稜線,或沿迷離的「鑛山道」下降至蓮華溫泉。
這裏長着一種日本特有的九十九草(Pulsatilla nipponica,毛茛科),奶黃色的花被密集柔毛,相當可愛。這段稜線稱為馬之背,但凡冠上這個名字,表示該稜線狹窄崎嶇,諸如瘦稜、劍脊的意思。由於仍有積雪,路線被迫緊靠岩稜,出現一路以來沒有的手腳並用,而事實上也沒有太困難,只是此地較多碎石而已。回望身後,竟能遠眺黑部川出富山灣的沖積平原,連對岸的能登半島亦能望見;小蓮華山漸遭霧氣包圍,而眼前的谷間遠方,一座挺拔尖峰漸漸浮現:劍岳(劔岳),「立山連峰」所在,被喻為「岩與冰之殿堂」,曾是日本登山界最後的難題。那年獨行之所見所聞,至今依然回味無窮。山徑被雪田侵佔,融化的冰形成一條短隧道,穿越時甚有趣味。在接近海拔三千米,更多有趣的高山植物出現:紅景天(Rhodiola rosea,景天科)這類高山常客,還有日本特有種高嶺矢筈母子(Anaphalis alpicola,菊科)。不知不覺,山勢變得平緩,前方出現近乎垂直的斷崖,是白馬岳的主稜。才不過幾步,終於踏上白馬岳山頂。天色雖然在中午以後不再是藍天,眼前「立山連峰」及「槍穗稜線」叫人駐足良久:立山之厚雪、劍岳之挺拔、槍岳之銳利、穗高之莊嚴,還有大切戶(大キレット)之險峻,縱使全部一一走過,仍然叫我屏息靜氣,一再驚訝這段稜線之險奇峻美。極目遠方,更有富士山傲視眾山,實在太精彩。
時間已不早,在攀上乘鞍岳的雪坡中花掉不少時間,我們已觸及抵達山屋最遲的時間點。由栂池平至白馬岳,建議時間為七至七個半鐘,而我們則花八個鐘,算是合情合理。由山頂下走至白馬山莊,不過十分鐘內,在碎石中迂迴下降,終於抵達終點。辦理入住手續後,剛好趕上晚飯時間。山屋連同我們合共只有四人入住,他們似乎走大雪溪路線。飯後始日落,火紅的天空,隨後轉為深紫紅色,極美,卻是天氣轉壞的先兆。深夜,氣溫驟降至接近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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