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 Cho La Pass 攀 Lobuche East D10︰臲卼跋躓攀雪峰

日期︰2023-07-23
路線︰Lobuche Base Camp (5,182m) → Lobuche East → Lobuche Base Camp (5,182m)

雪巴人顯得疑惑,不過沒有試圖干涉我們的決定。這是我第一次嚐到回頭的滋味…

海拔 6,119 米的 Lobuche East(羅布輋東峰),攀登難度為 PD+,可算 Everest Region 中比較容易、技術要求相對單一的一座雪峰(亦有一說比 Island Peak 難);然而此論述只適合套用於舒適的登山季節。盛夏雨季,雨水改變雪線以上的部份地形,架設好的固定點與繩索要麼蓋在冰下,要麼不再穩固,傳統路線恐怕難以跟隨。是次會有四名雪巴人同行,其中兩名負責勘探與架設,例如檢查既有的路線是否可行,或利用冰斧設立暫時固定點作攀爬。攻頂路線為 Lobuche East 南坡,面向 Cholatse、Taboche Peak 及 Arakam Tse 三座山峰,山頂更可以遙望 Mt. Everest、Cho Oyu 及 Makalu(馬卡魯峰,海拔 8,463 米)等八千米級雪峰。全程下半為光滑岩坡,上半則為坡度一致的雪坡,地形變化相比 Island Peak 少,技巧上相對簡單。

整夜大雨,雨水打在帳幕的聲音輔以鼻鼾聲,徹夜難眠。凌晨十二點半,拖着不安的身軀起來,肚子不餓,卻必須吃掉整碗麥皮以應付面臨的挑戰。一點正,出發;非常幸運,雨勢幾乎停止。往日攻頂日離開營地的印象都是相當寒冷,是次倒是最溫暖的一次。一名隊友率先放棄攻頂,未有出發。剩下我們仨,按雪巴人指示穿起雙層靴起步。這一點令我不惑:於 Island Peak 一役,雙層靴是在抵達雪線時方穿上,於碎石與岩崖地形穿着登山靴,發揮我們該有的表現;可是這次一開始便穿着行走困難的雙層靴,下肢有如鎖死,不但難以正常行進,鞋底於岩坡與碎石等地形亦不咬地,還有靴並不完全合身,明明是可以輕鬆應付的地形,卻似為自己的難度加一星一樣。

沿湖邊左岸的碎石坡前進,至盡頭開始往上攀。碎石地形很快便結束,變成岩坡地形。除了頭燈可照之處,四周漆黑一片,眼前只有指向天際的平滑岩坡。另一名隊友與跟隨的雪巴人遲遲不見,由於進入海拔四千米以來,支氣管持續不適,我們估計情況與 Island Peak 相似。無盡的上坡,平滑的坡面穿着不咬地的雙層靴,走在外斜卻不見底的岩坡上令人相當不安。明明可以輕鬆應付每一步上攀,或者簡單的攀爬,此刻因為鞋的關係變得困足,彷似自己變成機械人一樣。如果說因為低氧環境所致,尚可稱為非戰之罪,如今倒覺得不忿。間斷式小休,如斯急登,明顯感受到比地表氧氣含量少一半的分別。話雖岩坡,也有數處陡峭的崖壁需要攀爬。先鋒的雪巴人會攀上崖頂落繩,我們會利用上升器防止墮下,然後正面攀登。如是者,約七點鐘,我們抵達一處較為平緩看似山脊的地方。未幾,有雪田出現,縱使依然四周漆黑,我知道我們來到雪線,真正的雪山登山在前。

抵達雪線前

開始沿雪坡上攀

站在雪田邊緣,海拔 5,560 米,花了四小時上升 380 米。雪巴人放下背囊,拿出冰斧、冰爪、繩索等裝備。整理期間,悉逢破曉,眼前雪坡漸漸浮現,灰白的雪此刻顯得如灰藍暗紫。將冰爪扣上雙層靴,收起頭燈,出發,此刻接近五點。四周白茫茫一片,視野不足十數米。起始已面對一幅約四十五度雪坡,雪巴人着我嘗試不用繩索上行,可是每一步踏下去皆下滑,不得要領,他們只好放繩予我們使用。後來我終於知道何解未能站穩:雙層靴過大,由於靴過於破舊,試鞋的時候未能準確測試。重重雪坡,每上走一段,收繩,放繩,借助上升器防止滑落,但無助平衡,在跌跌撞撞間漸漸掌握雪地行走,不斷重覆這個輪迴。雪坡與雪坡之間,偶爾有露出的岩崖,這次則需要穿着冰爪在岩石上攀爬。天漸光,雲霧有下沉趨勢,身後 Arakam Tse 雪頂在晨光下照得發亮,有如「攝理之眼」(Eye of Providence)冷漠地望着我們一舉一動。其中一幅岩崖,平滑難攀,左方有一塊冰相連,冰下持續滲水,卻是上攀此崖最好的依附。等待隊友上攀同時,天有一刻開眼,雲霧鬆散,Cholatse 及其周遭山峰堂堂登場。

雪巴人先行探路

天漸光

山上的霧依然濃密

穿着冰爪攀岩需要時間習慣

Arakam Tse 彷如「攝理之眼」

攀岩坡中懸掛的冰塊

瞬間出現再消失的 Arakam Tse 全景,左方 Cholatse 及 Taboche 隱沒雲中

雖然遠在河谷或山腳仰望已覺震撼,但我認為要撼動心靈最深處的,還需身處山腹之中。持續不過十分鐘,雲霧再度重臨;回首隊友,原來在此崖已經掙扎了超過十分鐘,也許臂力不足,不熟悉使用冰爪情況下,只能靠手執上升器強行平衡,做得手臂極度疲累。在雪巴人從旁協助之下,最終登上這幅冰崖。接着上走三幅雪坡,上氣不接下氣,沒有頭痛、頭暈等高山反應跡象,僅僅是因為空氣稀薄的生理反應。在一塊沒有披上冰雪的岩石上,我們五人坐着休息。

「有啲想放棄」
「好攰?」
「無乜力,頭先一直都係佢哋拉我上嚟」
「唔怪得你行得咁快,我完全追唔到」

此處約七點半,上望無盡的雪坡沒入灰暗的厚霧之中,雨水逐漸變為冰點打在面上。我問自己:登頂是否必要?有沒有回頭的勇氣?登頂沒有風景,要堅持嗎?值得放棄嗎?除了考慮到沒有風景這個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我留意到沿途的攀登,繩索都是用完便回收,也就是說,若果繼續上攀,因沒有足夠繩索邊上攀邊回頭,隊友只能繼續攀登,或是留在原地等候,然而這個選項不太可行。我們問雪巴人離山頂還有多遠,他們回答說三個鐘。三個鐘,考慮到行進速度,這不是一個遙遠的距離,卻是煎熬的三個鐘;尤其在低氧環境下,肺部會劇烈地收縮與擴張。對於隊友來說,已經是她抵達最高的海拔,對我來說,即使登頂亦不會比 Island Peak 高;她已經滿足於這個位置,我面對此刻的環境已失去期待。

「If you feel tired, it's okay to return」

於是乎,我們達成共識,決定下撤。雪巴人顯得疑惑,不過沒有試圖干涉我們的決定。這是我第一次嚐到回頭的滋味;此刻我們身處約海拔 5,725 米,時間早上七點三十分。

回頭前 Lobuche East 最後的風光

回家翻看,方知未攀的路並非如當時所想一樣

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回頭下撤,不停安慰自己放棄攻頂比成功攻頂需要更多的勇氣。與攀升一樣,下降同樣需要繩索,只是由上升器轉為八字環。在雪坡下降相當有效率,比起攀升時對抗地心吸引,下降時利用地心吸引來得輕鬆,反而繩索因低溫變得僵硬,自身重量難以令繩索暢順地穿過八字環,須拖加外力方能順利下降。與上升器之別,在於前者即使放開雙手,人不會墮下,而八字環則等同自由落體。曾在梧桐寨主瀑瀑降,會在主繩上打上普魯士結(Prusik knot),以防失手下墮。隊友雙手乏力,但要往後下壓令起繩索穿過八字環,更需要手執繩索控制下降速度,一旦鬆手,足以致命。是故雪巴人立刻上前幫忙拉着繩索,以防失手。回到雪線,脫掉冰爪,天色逐漸轉差,我們已被雲霧完全包圍,似乎即將落雨。在岩坡下降的技巧與雪坡相約,今晨看不見的地形如今相對清楚。雙層靴並不抓地,加上長時間穿着,小腿前方疼痛,每步皆刺痛入骨(攀登 Island Peak 那次亦一樣),走起來窘態盡出。雨勢漸大,坡面出現流水,濕滑石面叫人臲卼跋躓,一不小心即滑倒坐地,如滑梯下衝,嚇得一名雪巴人前來扶助,但他們也不見得步履安穩。但見我身體無恙,專注力再度回到隊友身上,能拖着女生落山似乎令他們相當興奮。雨持續落下,而且越來越大。至近中午,終於回到基地營。

這也是此行最後一次望見 Arakam Tse

原路下攀

垂降

繼續垂降

回到雪線下

垂降岩坡

後來雨大得坡面出現涇流

起步便失蹤的隊友原來堅持了半個鐘,方決定回頭。Sushil 得知我們沒有登頂,顯得有點錯愕與失望。廚房準備好午餐,熱呼呼的湯麵,全身不但濕漉漉而且疲累非常,懶得爬進營幕,索性坐在室外,冒落雨水,一面享用湯麵,一面暢談今日的大冒險。是日再無行程,回到營幕休息,雨勢沒有停止的意思。輕輕的睡了一覺,醒來張望四周,雨水不斷,又再睡覺,直到晚飯時間。打開地圖,發現回頭地點之後的路線並非完全急上的雪坡,而且接近峰頂前的一百米開始橫移以避開東峰前的幾個高點,最後的三個鐘頭並非如當刻所想像的漫長。後來 Sushil 告訴我們,無論他或者 Rabin 和雪巴人,皆認為我們能夠成功登頂。這一晚,睡袋有如高床軟寢,醒來的一刻竟不察覺仍在營幕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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